这两天,三个光背少年疯狂殴打一名男孩的新闻得到了极大的关注。拳打脚踢、拿石块砸、往头上撒尿,此类行为让大众非常愤慨。人们纷纷在问,到底什么让少年们如此暴戾?
围殴触目惊心(特别提示:内容较为暴力,不适合未成年人,成人也请慎重观看)
群殴发生地曾与两起轰动全国的新闻相关,显示独特的边缘化生态
事实上,群殴发生地奶西村是个“大名鼎鼎”的地方,曾经两起轰动一时的涉及北京外来人员的新闻都与它有关。而本案算是第三起。从中也可看出,本地有着非常特殊的生态,本次事件非偶然。
第一起事件:05年的“艾氏911血案”,凶手正是来自事发地奶西村
当时的新闻稿这么说的:2005年9月11日10时许,一位叫艾绪强的人刺死一名出租车司机,劫车后在北京王府井先后将九名行人撞倒,造成了严重的伤亡……这场“艾氏911血案”引发了全国关于仇富问题的大讨论。
凶手艾绪强正是来自奶西村——此次少年围殴事件发生的村子。严格地说,他只是此地的一名租客。
事件背后:多年前起,奶西村就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聚集上万城市“边缘人”
当时一篇报道用了这样的小标题:“乡村主人成了城市边缘人”,详尽描述了艾绪强如何从农村走向城市,在奶西村这样一个城乡结合部居住,工资被拖欠,婚姻又失败的他养成了强烈的仇富情绪,最终走向“一个人的恐怖主义”。
差不多从06年开始,奶西村就频频以进京务工外地人聚居的城乡结合部姿态见诸于媒体。本地农民有了租金收入,却也因为生活环境的恶化屡与外地人发生冲突。在06年的时候,奶西村村委会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开始向外地人收取“车辆进村费”,不交者还被联防队员殴打。而根据当时的报道,该村有村民两千,租客却已经有两万之多。
第二起事件:10、11年的“打工子弟学校关停”,奶西村学校也遭此厄运
2010、2011年,北京许多打工子弟学校被关停。在《中国青年报》的报道中,详尽地讲述了奶西村文德学校的故事。联防队员给门上了锁,师生进不去了,而后施工队进入。原因是,根据北京市朝阳区于2009年7月召开的“推进城乡一体化暨土地储备工作动员会”,朝阳区“将启动26.2平方公里农村地区的土地储备”,文德学校所在的崔各庄乡就位于其中。奶西村村委会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尽管他们并未接到关于腾退和拆迁具体时间的通知,但因为政府预计在今年年中进行拆迁,因此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这些准备就包括村集体于1月中旬解除与学校的房东张啸(本村村民)的合同,收回文德学校所在的“地上物和地”。
事件背后:打工子弟始终处于“动荡”之中,孩子们的边缘化体验感更剧烈
事实上,在文德学校这样的打工子弟学校中也收容着不少从别的同类学校转学而来的学生。这个学校拆了转去那个学校,那个学校拆了再转去更远的学校。有的学生干脆就不上学了,本次事件中的三个施暴未成年人都没读书。打工子弟学校本就是条件远远不如公办学校的“边缘化学校”。如若稳定,好歹还能给学生一些庇护,例如有的打工子弟学校老师陪学生到晚上八点才放学,就是怕父母早出晚归的他们在课余时间“学坏”。可不断地关停带来相当的“震荡”,让孩子们被“边缘化”的体验更浓。…[详细]
两起事件都指向独特而恶劣的奶西村边缘化生态,且而今越演越烈
奶西村本地人非常想拆迁,却迟迟没有下文,只有不停的“准备”。今年4月的一则当地乡政府网站上的新闻说,原因在于要做市场化运作,但是开发商和投资商不确定,因为具体时间和具体补偿方式不明了。可是周围拆迁的村子却越来越多。于是,别的村子的外来人口也转移到这里,奶西村人口持续膨胀。2012年一个官方数据是,奶西村村域面积3.5平方公里,常住人口2211人,居住的流动人口30015人,出租房屋14210间。
人口的膨胀带来的是当地环境的进一步恶化,公共资源也远远跟不上人口速度,遑论教育。夸张到什么程度?全村有40多个垃圾池,平均每天要清理100多吨垃圾。当地村民相当不满,有人说空气都难闻。而当地人和外乡人的福利差距也是越来越大,当地人因为土地有分红有补贴。
于是,这里外乡人,特别是孩子们的边缘化生态越演越烈。
总而言之,奶西村就是一个高度膨胀的边缘化社区,而在这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更是边缘化的典型存在。
这样的边缘化生态下,青少年暴戾就一点不“稀奇”
边缘化让外来青少年很难在居住地找到任何归属感
没有社区归属感,外来人员和当地人之间存在隔阂,并且在上学等各种福利上都“低人一等”;没有学校归属感,很多人为了上学要四处奔波,今天上学的这所学校很可能明天就被关停,也有很多人干脆就辍学了;甚至连家庭归属感也欠缺,未成年人的父母为了生计早出晚归,无暇顾及他们,还存在教育方法不当的问题;当然,更没有家乡归属感,从小就随着父母来到城市的他们更不可能在家乡找到什么归属感。其实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去年,新西兰精神健康基金会发布过一个关于华裔1.5代移民的调查活动,就发现,这些小移民们从一个环境迈入另一个环境所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校园暴力、辱骂、恐吓、言语争执等等,很可能成为他们初入新西兰头几年的噩梦。经济实力不错的华裔移民子女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外来务工人员子女这个群体了。…[详细]
于是,很多人就通过抱团来寻求归属感
在视频中,是三个少年一起在欺凌别人,很多未成年欺凌现象都是团体性行为。这是因为,找不到归属感的青少年,往往通过相互抱团来寻求一种团体归属感。这是有理论支撑的。在国外一项以一万名初高中生为研究对象的实验中,学者blum和rinehart发现那些报告在校归属感高的学生,很少出现逃学,毒品滥用,暴力行为等问题行为。而另一位学者nichols使用问卷调查的方法也得到了相似的结论。学者就解释称,大部分未成年人们渴望被接纳,成为团体中的一员。一旦被主流给拒绝之后,就会去寻找自己的归属感,形成小团体,得到满足。当然,这个研究是针对校园归属感的。而城乡结合部这些青少年,很多人别提校园归属感,对社区也没有任何归属感,想要抱团的欲望就更为强烈了。
这样的抱团找归属感往往产生“暴力文化”,怎么残忍都可能
诺贝尔奖得主阿玛蒂亚.森在《身份与暴力》这本著作中谈到,身份认同可以杀人——甚至是肆无忌惮地杀人。很多情况下,一种强烈的——也是排他性的——群体归属感往往可造就对其他群体的疏远与背离。抱团找归属感的确可能通过“暴力”作为最主要的表现形式。《法制日报》报道过,北京一家教育服务机构的创始人郭斌,曾进行过流动人口子女犯罪状况实证调查。他向记者出示了一张问卷统计,上面写着一些孩子参加少年帮派的原因:“加入帮派威风”、“被人欺负了加入帮派报仇”、“加入帮派好玩”……暴力非常容易成为这些青年认为的获取“尊重”、满足“自尊”的主要手段。因为暴力,以强凌弱,把别人打得跪地求饶,能够有一种非常直观的“我是强者”的快感。
当然,这还可能与少年儿童的养育方式有关。在大人们都很忙碌的城乡结合部,大小孩带小孩,小孩带小小孩是一种普遍现象。小孩带小孩,更会不耐烦,而在带孩子的过程中,很可能就使用暴力让孩子听话。形成一种习惯。
并且当是团体进行暴力时,个体就被淹没在群体中,不仅从众,还觉得“责任被别人分担”着,内在的道德束缚也就消失了。所以,手段怎么残忍都有可能。这种情形,在全世界都是普遍现象。就以我国台湾地区来说,在2005年曾经发生过一起非常残忍的“少年杀少年”事件,引发全社会的震动和讨论,纷纷喊“社会病了”。一名初中生遭到七名边缘少年计诱杀害,将尸体放入塑胶桶内,灌入混凝土,企图丢进淡水河弃尸,事后并向死者家长勒索金钱。更让人震惊的是,凶嫌与被害人彼此之间不是好友就是同学,甚至与被害人还有姻亲关系。于是人们问,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所以,本案绝不只是骇人听闻的个案,值得关注和警惕
城乡结合部未成年人从事不法行为的现象越来越普遍
青少年欺凌现象在全球都存在,不过不足以说明此次独特背景下的事件;所谓的社会闲散青年或者边缘青少年也太过笼统;归因时,也不能说这是个别极端行为,记者在当地调查就发现,少年间的欺凌其实在当地很普遍。而根据一些统计数据,在城乡结合部,青少年发生不法行为的比例很高,2010年,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一个涉及18个省的调研就显示,经济发展迅猛、外来人口集聚的城乡结合部或新兴城镇的未成年人犯罪,要远远多于原来经济、文化管理相对较好的老城区。据统计,山东省在押未成年犯中犯罪作案地点属于“城乡结合部”、“新兴城镇”的占72.29%。北京、上海、广东一些地域性的调查也是这个趋势。
若是“犁庭扫穴”,又谈何遏制暴力?
在专题《对贫民子弟犁庭扫穴为哪般》里就提到,城中村由于实际地价已经很高,所以也可以称为“待拆区”,被拆掉是迟早的事。而棚户则要视情况而定:如果这片棚户所在地没有开发计划或者管理者没有“洁癖”,那么它可以存在很久;反之,则可以用“拆除违建”的理由很快铲为平地,甚至一把火烧掉。结果就是,只能有工棚,不能有稳定的贫民区,又谈何归属感。而事实上,“归属感”才是遏制这种城乡结合部青少年暴力现象的根本。所以,接纳不是一句空话,起码要么给福利要么给自由。起码让青少年们能够有稳定的学校读书。就算这个学校条件一般,也得先建设起校园归属感,而不是处于不停的转学中,乃至于随便辍学。
结语
8分40秒的打人视频呈现出极端的暴戾,也揭示出许多城乡结合部青少年独特的处境。这个群体需要关注。